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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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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隊辦公大院兒裏, 倆人又被教育開解了一番。幾個幹部輪番上陣,說的唾沫橫飛。顧言呆呆站著只當自己聾了,反正不聽完這些, 這幫人也不會給她開介紹信。這魔音穿腦只當是離婚的代價吧!

“行了,支書, 這都多長時間了,您說的不煩我聽的都煩了。趕快給我們開介紹信吧, 我倆啥情況你不知道啊。

老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, 我這倒好,男人有比沒有更可怕。沒有至少不用擔心他偷家裏的東西,不用擔心他無故打人。有了韓紅土這混蛋,我這日子才叫一個水深火熱。孩子差點讓他扔了害死, 一天天的奶不夠吃他從不管。好容易得一罐麥乳精餵孩子, 還被他偷走了。你說,這種男人我要來幹啥?”

本來想忍的,可這些人是不是太啰嗦了。車軲轆話來回說, 她家裏還有倆吃奶孩子呢。再這麽耽擱下去, 這事兒啥時候才能完。

“顧言,你別不當回事,男人再不好也給了你個遮風擋雨的地方,你要真跟韓家沒關系了,我看你帶著幾個孩子住哪兒。”

“這就不用您操心啦, 我敢離我就有辦法過日子。”

“就是, 支書你快給開介紹信吧。這女人……”韓紅土本來很激動的, 這話說的又快又沖。轉眼對上了顧言的目光,一下給嚇的沒了氣,語氣變的比棉褲腰都松。“我們真沒法過了, 趕快給開介紹信吧。再不開都要出人命啦。”

“出什麽人命?這咋跟人命扯上關系了。”

“……”顧言不吭聲,韓紅土有苦說不出。吭哧半天哭喪著臉求他“大爺,你就給我開吧,我求求你了。這日子我真沒法過了。”

兩口子都這麽堅決不過,這幫人才算停止勸說。若只是顧言單方面要離,那這事兒且有的磨。支書自認該勸的都勸了。嘆息兩聲搖著腦袋給這倆開了介紹信。

“離婚介紹信,我這還是第一次開。給,你倆就折騰吧。”

這倆急欲擺脫對方的根本不理會他說啥,拿到介紹信風風火火直奔公社。韓紅土這輩子沒走過這麽快的速度,一路飛奔堪稱逃命。

“離婚?”滿以為有大隊的介紹信,到公社民政上很容易的就能辦成。結果,工作的女人說根本沒辦過這事兒。

“結婚都懶得來登記,離婚了倒要來一趟。我這工作好多年了,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新鮮事兒。”

“再過幾年這就不是新鮮事兒了。”顧言涼涼的開口。等到特殊時期,離婚的一抓一大把。“同志,別說那沒用的。有介紹信你就趕快給我倆辦離婚吧。”

“行,這就辦。你倆有孩子沒?離婚後歸誰撫養?還有沒有什麽要分割的東西,都說清楚。”

“四個孩子都歸我……現存的生活用品也歸我。”

女人擡頭掃一眼韓紅土,這家夥乖乖點頭,表示同意。啥話不說往顧言的方向瞅一下,隨即堅定的點頭。

“都給她,除了我們家房子,其餘都歸她。”

“四個孩子你一個都不要?”

女同志好奇死了,咋有這樣的男人呢。自己的孩子一個不要,是不是也太冷清了。她這想法若說出來,顧言會告訴她,這家夥是個什麽德行。他哪裏是冷清,他是冷血。除了自己以外,爹娘兒女全不在心上。

“不要。”

難不成四個都是閨女?女同志想到此暗自搖頭嘆息。沒兒子繼續生就是了,何苦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呢。

顧言看她跟支書他們一模一樣的表情,就知道耳朵又得遭殃了。趕在她開口前趕快出言截住。

“同志你趕快給辦吧,我倆吃奶的孩子還等著我呢。再晚了孩子該餓哭了,倆大孩子可哄不住。”

“你看你這女同志,離婚這麽大的事兒,我不得勸勸調解一下嘛。我們也是有規定的,哪能隨隨便便就給人辦離婚。”

“我知道,可我們鬧離婚不是一回兩回了。剛在大隊支書他們輪番說了一大堆,那些話我也都知道。這婚我是離定了,我們倆也都商量好細節了。真不用您再費工夫。”

“對。我倆是絕對不過了,你就趕快給辦吧。”

這兩口子互相望著對方好似在看仇人,辦公的女同志本來惋惜的神情瞬間變的冷凝。拿出紙來開始問姓名等信息填寫。

冤家見過不少,仇視對方的也多的是。沒見得離婚的。那要是兩口子反目成仇就離婚,我這一個人顧著小隊的賬,兼著民政的婚姻登記。都要像你們這樣,我能忙的過來嘛。

顧言她們不理會她的黑臉。只要給辦離婚,隨便你黑如鍋底。韓紅土按了手印拿上那張出爐的離婚登記,一時間心裏的大石終於搬去。

這回好了,終於不用擔心這瘋子害他啦。

倆人都得償所願,返回的路上依舊沈默無言。顧言擔心家裏的孩子走的飛快,漸漸的與他錯開不小的距離。拐個彎的功夫,男人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,這對昔日的夫妻徹底分散開來。

猶如他們的婚姻,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。她用了幾個月的時間,終於帶著孩子完全走出了他的生命。幹脆利索毫不留戀。

街門老遠就聽到倆孩子的哭聲,顧言加快腳步趕緊下臺階。折騰來折騰去,眼下天都黑了。倆孩子一下午沒吃奶,看給餓的哇哇大哭。要不是為了離婚這大事,她剛才在大隊大院就差點半途而廢返回來。

兒是娘的心頭肉,聽著孩子的哭聲心裏一揪一揪的疼。

“媽媽回來了,寶寶不哭了啊!”

屋裏大花小花一人抱一個,徐姐端著碗拿著勺子在餵孩子。可惜這倆不給她面子,扭著小腦袋就是不吃。只閉著眼一個勁兒的哭。聽到她的聲音才睜開眼,小兒子扯著小身子要她抱。

接過兒子,她坐到炕上,解開衣襟孩子已經自發尋找到了自己的口糧。她伸手把閨女也抱過來,倆孩子一人一邊含住吮吸。屋裏終於安靜下來,剛才焦頭爛額的仨“大人”皆松了口氣。

“媽呀,終於不哭了。”徐姐放下手中的碗,長長的嘆了口氣。“妹子你這是去哪兒了?把倆吃奶孩子給撇在屋裏顧不上。這倆小祖宗不喝米湯,我都熱三回了沒餵進去。明明餓的哇哇大哭,就是不喝這玩意。”

說著女人伸手拍了倆小家夥的屁股兩下:“真有個性,人不大脾氣不小。嫌米湯賴啊,不是你媽的奶堅決不吃是吧。”

顧言笑笑,對這個犧牲下午公分幫她照看孩子的大姐萬分感激。等小閨女放開,她將孩子放到炕上躺著,伸手從兜裏掏出那張紙。

“我離婚了。”

“啥?你真離了。”徐姐不識字,接過那張紙也不認識上頭寫的是啥。但卻因為她說的話而一下子急紅了臉。

“妹子啊妹子,生氣罵一頓打一架就算了。你咋真的去離了婚呢?不說別的,這房子是老韓家的,這離了婚你們娘兒幾個住哪兒?你一個女人家,真能養活四個孩子嗎?吃飯穿衣,你還讓他們上學,哪一樣不要錢。你接下來的日子可咋過?

還有你兒子。你以為有這一張紙,這孩子就是你的了嘛。”對上顧言詫異疑問的眼,女人長嘆一聲接著嘮叨:“韓家不會那麽輕易放棄這個孩子,血脈不是一張紙能割斷的。除非韓老二再娶一個媳婦,再生個男孩。否則你跟韓家有的揪扯。”

“就他那樣的還娶媳婦?哪個女人那麽倒黴得被他禍害。”

“哈哈……你這人……你還是盼著他趕緊再娶一個吧。不然一個大隊住著,四個孩子橫在當間,撇清關系不是那麽容易的。”

徐姐被她的吐槽樂的前合後仰,一旁的大花姐倆表情則更覆雜。似喜似悲,似放松更似擔憂。

徐姐所慮正是她所想。離了婚眼下最要緊的就是住處,依老韓家的尿性,知道這消息就得立馬趕她出門。這春寒料峭的可不比夏日暑熱,野外是住不得的。跟她關系最好的就是眼前這女人,可他們也一家五口擠在十幾平的小房子裏,想收留她也沒那條件。話裏話外都是擔憂。

“閣樓外不是有個窩棚嘛,我修一修先對付一陣。天越來越暖,比冬天好過。”

“那……”徐姐本想說那木頭樹枝搭的窩棚哪能正經住人,可聯系到她目前的情況,好像除了這樣也沒別的辦法。自己與其在這兒吐槽,不如叫上男人去砍幾根木頭,幫她把窩棚搭嚴實點兒。

“盡量在這裏多拖些日子,要是能過倆月就更好了。四月天更暖,戶外能遮風擋雨就不礙事。”

看顧言點頭,神情輕松。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,簡直比她這當事人更憂愁。天暖能湊合,可那冷天咋辦?一年冬日很快到,到時候你們娘兒四個住窩棚可咋禦寒?木頭樹枝搭建的根本不保暖,生爐子也沒多大用啊!

徐姐愁緒萬千的走了,顧言的留飯她也沒吃。小花捅開火加了些炭,拿著鍋去舀水準備做飯:“媽,炭快沒了。奶奶他們領大隊的煤咱能用嗎?”

“用。那是一大家子的,有咱們的份兒。憑啥不用。”

倆孩子點點頭,目光隱有憂慮。大花在炕上拿著幾塊兒顏色鮮艷的布哄孩子,小花淘米熬粥。

倆孩子擔心什麽顧言不是不知道,可言語說起來總是那麽蒼白,不如實際行動來的讓人信服。整天生活這這種雞飛狗跳遭人欺負的家庭裏,對孩子的成長真的不好。

補丁衣裳只要暖,草房陋室只需溫。心中富足歡喜,親人圍繞一堂,那才是孩子們渴求的幸福,也是她奮鬥的目標。這幾個她當初為之憤憤不平的孩子,才是她心之所系,夢之所往。

隔壁的韓老漢經搶救醒了過來,不過中風後遺癥不輕。聽說半邊身子都不能動,上工是別想了,能自己下床都算好的。

聽聞這消息的顧言沒做任何表態,隊裏開始下種了,這節骨眼想請假是不行的。看來她那窩棚得等下種後再修。

離婚的消息不脛而走,她這些天被人指指點點,有那不上道的當面問她。也不怕惹惱了她出手揍人。

“離了。我離婚跟你有關系嗎,讓你這麽好奇追在後頭問?”

“真離了?唉呀媽呀,我活這麽大,還沒見過離婚的呢。是不是就跟被休了一樣,你要被趕回娘家?要我說,一樣幹活侍候一大家子,娘家不如婆家。婆家至少有自己的孩子,那是咱女人一輩子的盼頭依靠。你被趕回娘家,做死做活的都是給旁人勞動,以後老了沒人管你。死了婆家不要,也不能進娘家墳,要當孤魂野鬼的。

活著沒個安身立命的地方,死了閻王殿也不收。那太可憐了。烏鴉,我這話真心為你好,趕快跟你婆婆賠禮道歉,讓她同意你們再結婚。不然你這輩子下輩子可都完了。”

女人完全依附於男人而活,把自己當成了男人的附屬品,這是幾千年被壓迫的女人最大的悲哀。可嘆的是她們自己猶不自知,遇到想要掙脫枷鎖的還一個個開口勸你,一副為你好的樣子。

“我能養活自己,不用婆家更不用娘家。至於老了?我有自己的孩子,她們不會不管我的。死後嘛,更無所謂了。人死如燈滅,是啥都沒有的。如果真有來世,那我更要活出自我。這輩子都委屈求全,下輩子難道還這樣憋屈?真那樣我寧願沒來世不投胎,就自己隨風散去拉倒。”

這話說的和婉挺多了,沒顧言反駁懟人時的那股辣椒一般的嗆味兒。對著這些被壓迫被枷鎖禁錮的女性,她忽然就沒了那股狠意。都挺可憐,一輩子沒讀過書,沒接觸過外面的世界。古往今來幾千年,她們卻什麽都不知道。眼中心裏只有自己這一畝三分地,會害怕,會這麽勸她能讓人理解。

“這……那……”這大膽的言論,讓女人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麽。一瞬間內心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。她說的是對的嗎?這輩子都被欺負不敢反抗,還指望下輩子幹啥。好像有點兒道理啊。

“可你住哪兒啊?老韓家真能讓你帶走他們的孫子嗎?”女人們關心的問題都挺實際,沒了依靠,衣食住行都是難題。盡管跟著男人也不見得就不是難題,可到底有伴兒,好像啥事都有人分擔,壓力沒那麽大。

“實在不讓帶,就把兒子給他們留下好了。以後再嫁一家,兒子再生就有的。”

顧言剛想說啥,一個女人的言論讓她再次無言了好一陣。好嘛,敢情這時代重男輕女的女人也這麽多啊。姑奶奶在乎的不是兒子還是閨女,我要的是我的孩子,我的骨肉絕不給人。

“韓老二不要孩子,所以都歸我。至於住處,我計劃把閣樓外地邊那個窩棚修修暫時落腳。”

“媽呀,那窩棚咋能住人啊。”

“修修就能住了。”

“那你一個人也養不活四個孩子啊。”

“野菜、樹皮、野果子都能填肚子。養幾只雞,再抓一頭豬,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。想擺脫欺辱有尊嚴的活著,就得有披荊斬棘的勇氣。前怕狼後怕虎,那擎等著被欺壓,這輩子都別想翻身。我們女人就得勇敢一些做自己的主人,推翻壓在身上的大山,實現真正的婦女解放。”

這話題就拔的高了。一眾吃瓜婦女,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未經歷過生活磨難的,一瞬間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。對,我們要活出尊嚴,要解放。

“嫂子,不、顧大姐,過幾天我幫你去修窩棚。”

“我也去。人多力量大,窩棚修結實了,不耽誤住。”

“那我也去,咱抽空幫忙做些土坯,幹了好壘豬圈。打了豬草餵豬,年底交給收購站能得不少錢。”

“我謝謝大家了,感謝各位妹妹們鼎力相助。咱都是女人,女人就該向著女人。咱要是組成一個聯盟,誰有困難大家都幫忙,大家在婆家也就不會孤立無援,軟弱的不敢反抗。”

“哎,這主意好。一家子咱一個外人,可不是膽怯嘛。咱聯合起來互相幫忙,婆家也不至於敢太過份。”

“行,我看行。”

幾個小媳婦大姑娘都紛紛附和,討論的熱火朝天。最後推舉顧言這個第一位敢於反抗的女性做頭,以後有啥事由她來組織。有沒有幫忙反抗的能力先不說,至少被欺辱了有了可以說說的地方。否則憋著容易得梅核氣,氣死自己還不知道會如了誰的意。

“行。以後遇到被欺辱可以來找我,我負責聯系大家幫忙,咱們團結起來,就不信討不來一個公道。”

她們在這兒熱火朝天的議論,一旁幾個年紀稍大的猶豫中帶著不屑。小年輕們就是異想天開,啥尊嚴,啥解放也就說說而已。婆婆管著一家的女人,誰家不是婆婆說一不二的。也就蹦出顧言這麽個離經叛道的跟婆家做對。你們等著吧,看她一個人帶幾個孩子咋活?

顧言對於異樣的打量根本不在乎。人老了容易思維僵化,她才不會跟幾個只敢用眼神撇嘴來表示的人置氣。眼前這些鮮活的年輕人才是她關註的對象,從現在開始改變,她會盡自己的能力幫助她們認識到自由、平等、公正、和諧,讓新時代的暖陽提前照耀這些為人類繁衍做出巨大貢獻的女人。

變革中,被質疑甚至被攻擊都正常。幾個老女人的古板思想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困擾,她跟大家討論了一些細節,隨即趕快往回跑。孩子該餓了,那才是她最重要的事兒。

怕孩子等的著急,她一路速度飛快,把跟著的小姑娘們都遠遠的落在了後頭。韓家人原本就不待見她們,如今離婚了,她生怕那些混蛋趁機欺負她的孩子。

母親,這個偉大的使命讓她充滿幹勁兒,冷戾的性子都變得鮮活起來,比她前世打喪屍升級更有精神。保護婦女兒童,她作為其中一員,願盡綿薄之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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